散文新作 | 晋西北旅行日记-王继红

按照旧历，昨日已过古稀之寿，人生枯境从此始。古人云“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于古稀之人恐烛暗灯昏，神困眼涩，已为痴梦。行万里路则借当今科技利器或有尚可，于心亦常有跃跃，方有今日与友人晋西北一游始。

我晋省南北以省会分，省会太原即必经之途，然天龙山网红桥我却孤陋是第一次听说，经同行的朋友提议可顺道一观。桥道由百丈通柱在天龙山群峰之中擎起，桥龙作三层迴环盘旋，跃上葱茏。登临山巅，犹如履平，而凌顶四望，万山峰壑，云蒸霞蔚，茫然无际，极是畅舒心怀。近眺则晋阳古城，汾水故道尽收眼底。浩浩工程，不知耗费几何。

出路桥即转天龙山石窟景区，景区林茂蔽日，泉水淙淙，一片清凉瓦舍之地，有北齐神武皇帝筑避暑宫遗址。下东西峰窟匆匆一览，知石窟始凿于北魏，延至于隋唐。石窟佛像多数毁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盗凿。唯一唐窟中两尊大像容貌较为完好，是赖于近年的保护和修复吧。在东西峰交汇处有石洞开于巨石，并掘池以出龙泉，遂名“龙潭灵泽”。巨石左一角，有冯玉祥、阎锡山各题一刻，书格词蕴，雅俗高下，于我俗人，亦遂然可判。

又转蒙山大佛景区一览，原是蒙山一尊无头残佛，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地名普查时发现。佛头是近年旅游开发才加上去的。然而依然不失为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一处石刻造像奇观。其略小于乐山大佛。附近还有开化寺、铁佛寺、连理塔等。景区于山中幽谷，林茂树密，清溪潺潺。恰逢周末，游人络绎，几近摩肩。

出景区，赴代县，有两小时车程。终于日落时分赶到，宿代县五峰酒店。

代县，古称代州、广武，雁门，于太行山脉与恒山山脉之间，境内有滹沱河横贯东西，自古为边陲重镇，雁门关扼于县境北，是一座延续有两千多年的古城。早年看杨家戏始知有幽州、雁门、云中，后读《史记》知代州、雁门自古为兵家重地。战国时曾有李牧守雁门，破林胡，逐匈奴，开地千里。汉高祖也曾平叛亲征，并封文帝刘恒于代，都晋阳。代州、雁门在古代曾风云际会，为兵家必争。

驾车缓行于古城，风习习已是塞上风情。古城散淡，人迹车马尚稀，至边靖楼，泊于街边。在北地寥廓天空的映衬下，历经几百年烽火岁月的边靖楼，其雄伟苍浑的边关气势犹令人肃然。初建于明洪武七年（1374年），后兵火焚，又重修于成化十二年（1476年）。有楼垛围廊，高阁重檐，边栏斗拱。正面三、四层中央各立有巨匾，题“声闻四达”和“雁门第一楼”，一楷一草，益彰相得，分别于雍正、道光年间题立。北面楼门亦有雍正年题匾“威镇三关”，更是浑然而巨，穆然而威，可谓天下第一关楼，应显于历代名楼之列。后广武复为代州，边靖楼遂改称“鼓楼”。

代州古属边关州县，然文庙格局宏大令人惊叹。始建于唐，毁于元末，明初复建，明清两朝又不断重修，增其建制，现存之甚好。除了它冲淡陈旧的历史气息，还喜欢它沉静悠长的古文化氛围。在中院大成殿两侧的廊舍，是历代儒生读书的地方，廊舍为通间，宽阔而高敞，沿着墙壁稀疏有序地陈列着一些古旧的物件，或于幽暗处悬挂着本地古今名人的字画，清凉而静谧。寥寥的游人，踏着被士子们用时光磨成凹凸的斗方青砖，神致平和。或许古老的中华文化之脉就这样被承载着，延续着。

出代县城，于山谷间的公路盘旋迴绕，越勾注，奔雁门关。有古州志云“（雁门）以雁出其门，故名。一名雁门塞，关因山以立。” 其位于恒山山脉，自古为北方关守的地标。今旅游日昌，旧迹换新颜，于斯亦盛，又恰逢周日，游区车辆络绎，人头攒动，犹如繁华市集。随人流入，过边贸街，至瓮城。门额“雁门关”三字，古劲苍然，两侧有联：三边冲要无双地，九寨尊崇第一关。传为傅山先生题。如今的旅游地无论旧迹还是新颜，大多真作假来假亦真，远了历史的面目。为不致扫了游兴，还是鼓足勇气随朋友一起攀登重建的关城城廊内，关道西侧的关楼高台。

登临在关楼垛口，回首满目青山，遥想当年“鬼哭山阴，常覆三军”的古战场，唐人有“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为之伤怀。也有“利镞穿骨，惊沙入面。”“蒸蒸苍民”“枕骸徧野”为边关征人悲憫。而我望着东西关城上下熙熙攘攘的游客，竟生不出一丝怜古之幽情。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隔漠。

有明成化年间进士，昔阳人乔宇曾作《雁门山游记》，于雁门山“长坡峻坂，茫然无际”间，以短短三百文字，话雁门“耸拔雄壮”之险峻，褒李牧、致都“皆一时良将”之智勇，述“寒林古塞，依依斜阳之下，颇动黄沙紫塞之思”之衷肠。不失为一篇触景伤怀之佳作。

出景区已是下午三时，草草用餐后即赴河曲。于五时许到达，当晚宿河曲。

河曲以“（黄）河千里一曲”而名县，是鸡鸣三省之地，县城临千年之“西口古渡”而置。黄河在此一曲，宽及三里，夕阳下，苍茫间，河清水晏，辽阔而宁静。数千年的黄河文化，高原文化之积厚，养育了河曲一方民风之朴素。黄河纤夫的韧跋，边塞戍卒之苦寒，皆是一方人民生存见证与历史宿命。

昨日傍晚信步于黄河大道，街道整齐宽阔，建筑错落有致。华灯初上，明暗相息，沿街店铺晚市初张，人流川入熙攘不息，烟火气甚浓。街头无杂乱，无光陆怪奇。与朋友在一街边店点熬鱼一尾，佐黄酒一升。

还沿着黄河大道行至“西口古渡”，观长河落日夕照，听古塞边镇长风。并录下“西口古渡”碑记：

“西口古渡，位于河曲县城（明代称河保营堡）西端，黄河东岸之上。沿岸原为明长城遗址，顺河而下百米余长。河面宽约三里。彼岸右是内蒙古准格尔旗大口渡，左是陜西省府谷县大汕渡，乃是鸡呜三省之地。西口古渡本名为水西口（西楼口渡），也曾为长城边口。历史上为'陝东重镇'、'晋右严疆'、'金汤要径'、'西北要害'之水旱码头，丝绸之路。商贾辐臻，船舶云集，五方杂处，兵民繁错，万家烟火于斯为盛。

黄土高原沟壑纵横，植被稀少，风沙肆虐，土地贫瘠，十年九旱，自然灾害严重。明、清至民国以来，河曲、保德一带百姓从这里渡过黄河，到内蒙古河套一带垦荒种田、行贾，称，'走西口'。

由于黄河水运发达与走西口，河曲县成为名冠三晋的富县。乾隆二十九年（公元1764年）县府移驻于此。西口古渡是黄河在晋陜蒙大狹谷一线最为重要的渡口。”

晨，步于酒店左近以本籍元代戏剧家白朴命名的“白朴公园”，白朴字太素，元曲四大家之一。园内游人稀疏，然林茂草盛，池清水浅，清气袭人。

早餐后出河曲，沿黄河大道至娘娘滩，正在施工，一切杂乱，不足观。过黄河桥经内蒙古准格尔旗，过万家寨水利枢纽大坝，一睹其巍然身姿。留影，过黄河，入偏关境，登上乾坤湾峰顶，俯瞰号称“天下第一湾”的黄河老牛湾，尚可观，亦令人神怡。下老牛湾实地，环行湾中半岛，还是颇有震撼。大坝筑，高峡出平湖，河面低阔而平缓，水流清淳而滑凝。对岸在黄河千万年冲削下的百丈岩壁峥嵘峭立，如画卷，如竹书丹青，无语绵绵。岛上有古峰火台，及古长城断垣残墙，有石头砌成的古老街巷，有古码头遗址，及酒肆驿栈，曾经桅樯林立，热闹非凡，是蒙汉贸易的水上要道。不知道老牛湾的风景旅游兴于何时，但见如今岛区内游人寥寥，商街凋蔽，沿边烂尾旅游工程触目，引人深思。可谓一叶凋而知秋凉矣！

出老牛湾，经偏关县城南下，路途以远，晚抵临县。

今日从临县赶赴“碛口古镇”，行程有四十公里。在古镇入口即有导游揽客，以五十元聘。听导游以述，始知“碛口古镇”成因及兴衰始末。早年此处由于湫水河泛滥，每年冲下大量乱石，在黄河入口处堆积，形成突出部，致黄河河床收窄，河面抬高，逐渐形成泊船码头，聚集为商阜，成蒙汉间货物交易，商品转运、集散之地，并以碛口而名。由于河面的升高，与下游水流的落差增大，黄河船运也即到此而止。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曾为向下游延展船运航线，炸毁过碛口码头，以疏浚拓宽河道。终是诸多原因，无果而终，如今只留下一片碛滩。

碛口古镇的旧街商铺、村落民居皆临水而建，倚水而兴，沿河街景旧迹皆存古风，民宿整洁，民风璨然，引游人日盛。东面的坡台上有昔日大户人家，碛口商会遗址。有祈雨祭祀的黑龙庙，始建于明永乐年间，舞台建筑古色浓郁，颇有风范。舞台中央匾额上题“鱼龙出听”敦厚榜书，示戏声悠扬，黄河鱼龙闻声而出，当地民间有俗语“一省唱戏两省听”。听导游说今天适逢会期，当晚有本市青年晋剧团演出，还有祭祀活动，热闹非常，并力劝我们留下，一睹秦晋浓厚民俗风情。

在导游的鼓动之下，我们又沿河驱车向北四十公里，观赏有黄河画廊之称的石壁水蚀浮雕。这是经历了黄河水近万年的冲刷而形成的奇观，状如象形文字一般，是大自然神工。坐快艇费洋两百，导游坦陈可获蝇利二十。

午餐后即驱车永和，当晚宿永和县。

永和县城好似在三条沟壑的汇集处，四面被黄土高坡包围，典型黄土地貌。虽沟壑纵横，然傍临着黄河，利于排水，境内应少水患，然黄河泥沙从此多矣。据说全县常住民仅四万七千人，孰利孰弊，居者自知。

黄河在永和县过境六十八公里，呈蛇曲状，形成七个“S”型大湾，以“乾坤湾”闻名。我们匆匆于九点到达，在高山悬崖之上圈出的景区空无一人，崖边设立的观景平台上可见湾中蜿蜒曲折的黄河，山麓的突出处有淤积而成的黄河滩涂，以及滩涂上的苇色与岸上的村庄，映衬之下，景色甚美。景台上有卧着的巨石碑刻，刻着光未然的《黄河颂》，引同行的朋友趁势高歌了一曲，即景生情，也算尽兴。

出永和乾坤湾景区，沿黄河一号公路南行过吉县壶口，又回折奔克难坡。到达时已快下午两点，克难坡光照正强，烈日炎炎，山间闷热，好在参观区全为窑洞，或地道，一入即感丝丝滑凉。克难坡又称克难城，其地理西面紧临黄河，余三面深沟要梁环伺，作天然屏障的山梁仅有宽及丈余，长有近百米的石砌隧道通过，大有一夫当而万人莫入之险要，是抗战时期国民革命军第二战区司令部及司令长官阎锡山与山西省政府驻地。是一个由两千孔黄土窑洞与近百孔石头干垒窑洞组成的建筑群落，不仅有着典型的黄土高原建筑特色，更有着独特的战略选址眼光和周密的攻守战术布局意识。这个窑洞建筑群落的保留，不仅重现当年抗战的军事价值于后人，更有着近代历史意义的回味之悠长。可观景点有：实干堂、望河亭、阎公馆、赵公馆、忠烈祠、克难室、真理室、竞赛室等。据介绍说地道有六十多条，现有阎公馆通往“西新沟”外城一条开放，曲曲折折令人迷乱，怯者慎入。

克难坡皆为历史原貌，古朴而存真。忠烈祠供奉有十七位抗战烈士遗像，皆为晋绥军高级将领。默默而读，令人唏嘘。

其多个馆室藏有析口战役、平型关战役、百团大战、华林庙战役等多次战役的珍贵历史照片。还有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朱德与司令长官阎锡山的多张工作合影，斯人已去，皆为历史过往，只留与后人触景而缅怀。

景区幽静，游人稀少，有些遗址近于失修，陈列图片堆积一地。有曾供克难城数千将士生活用水的“神泉”两眼，因景点路径有水患毁，未至。

在“望河亭”驻足远眺，山下是黄河古渡，对岸即是陕西宜川，抗战期间在阎锡山要求下，曾由重庆国民政府划归阎锡山的第二战区，作为第二战区的后方基地，还有韩城。第二战区的大批后勤机构，晋省的政府机关、企业、学校皆撤于宜川。有晋省抗战史上著名的“秋林会议”即召开于宜川县的秋林镇。而山下的黄河古渡即是当年第二战区大批军政人员往来两地的重要渡口之一，当然也包括延安陕甘边区及十八集团军的军政人员。据景区的资料介绍：在中共统一战线引导下，阎锡山战略撤退时在黄河两岸的选择，克难坡客观上形成了对延安的一道屏障，为八路军的三个师开赴华北前线提供了便利条件。

八十余载，往事已越，一切皆为尘烟。录下阎公题于“望河亭”门首楹联，以念其当年临大敌当前“克难求存”之心志。

裘带偶登临，看黄流澎湃直下龙门，走石杨波淘不尽千古英雄人物。

风云莽辽阔，正胡马纵横欲窥壶口，抽刀断木誓收复万里破碎山河。

出景区，稍事歇息，即返程。计车程二百公里。朋友皆语：此行不虚。

王继红，山西阳城县人，1953年8月出生。出版有散文集《轨迹》，是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